米樂m6上油，開背，身邊的小音箱釋放著裊裊的古琴曲，她轉(zhuǎn)頭四周，發(fā)現(xiàn)剛才還坐在后面沙發(fā)上刷手機的女主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退出了房間。然后下一秒，她突然感到一只冰涼的手在床側(cè)捏了她大腿一把。

　　把毛巾輕輕敷在顧客的后背，扣起掌跟勻速拍打幾下，也提醒趴著的顧客從沉睡中醒來。

　　請顧客簽字，收拾按摩膏油，把自己的物件和一次性床品打包收好后，俏俏又用酒精棉把顧客的簡易折疊按摩床面整個擦了一遍。

　　在顧客例行的感謝中，拎起沉重的工具箱走到門口，看到門口的垃圾，順手幫顧客拎起來。直到進了電梯，一臉笑意的俏俏，這才卸下鞋套，收起笑容，一手揉著酸痛的肩膀，全身都是深深的倦意。

　　這是今年為數(shù)不多的大單，這位顧客和家人一次性消費了一千二百八十八元，她自己做了個保養(yǎng)，還買了一瓶乳腺保養(yǎng)專用精油，她老公和婆婆每人做了一個肩頸護理。刨去產(chǎn)品成本和平臺分成，這一單她自己能掙六七百錢。

　　難得打個滴滴，猶豫再三，俏俏還是讓司機在路上留意了一下肯德基。老公公司裁員南遷了，因為疫情，公婆留在老家沒有過來，私人辦的幼兒園偷偷開了半個月就被強制閉園了，看護四歲女兒的任務(wù)只好暫時落在賦閑在家的老公的身上。

　　去年每次出了大單，俏俏都會開心地買份肯德基全家桶，女兒喜歡吃里面的雞米花，老公也喜歡吃個炸雞腿就啤酒?？粗患胰藝彝俺缘脷g天喜地，俏俏覺得再累也值得。

　　俏俏是我的前同事，結(jié)婚后自己開了店，后來又跟上了時興的網(wǎng)絡(luò)預(yù)約平臺。這是一家知名的美容預(yù)約網(wǎng)絡(luò)平臺，跟滴滴一樣，只要不怕辛苦，掙多掙少全憑自己。

　　其實俏俏并非最后一個下班。這個行當(dāng)里，上下班時間是隨著客戶走的。不管多晚，平臺下單的活兒必須干完，干完后還得在群里總結(jié)。

　　有一次俏俏的同事，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孩接完最后一個單已經(jīng)深夜快一點了還沒反饋。她們組長就打了個電話過去催問。沒想到這個電話救了小女孩一命。

　　電話響一聲女孩就接了，聲音顫抖著說：“老公，我就在家門口小賣部直對著的巷子里，你快來接我。”

　　組長一聽立刻警惕起來，她知道那個女孩子在城中村單身自住，對象都沒有的。組長迅速讓自己老公拿著電話，說“你等著我，馬上過去接你”。然后立刻通知住得離女孩最近的俏俏趕緊過去看看，她自己也和老公打車趕了過去。

　　原來，女孩快到家時，在一個沒有路燈的小巷子被一個流氓截住。那個男人估計也是初次作案，只是嘴里嘟囔下流的言語，沒敢貿(mào)然行動，但是戀愛都沒有談過的小丫頭一下子嚇得腳都抬不動了。

　　嚇得渾身哆嗦的女孩大病了一場后，再也不接晚上六點以后的單子。恰逢活動人手不夠，平臺嚴禁挑單，不得已，她只好離開平臺，重新走進包吃包住的線下美容院工作。

　　這次經(jīng)歷被平臺拿出來在大會上當(dāng)例子提醒老師們，但是事故沒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始終都是故事，沒幾次老師們就已經(jīng)不再重視，有點年紀的老師們甚至笑道：“要是碰上老娘，給他掰彎了夾著走……”

　　俏俏她們組長還是嚴格管理了，要求大家下班太晚的必須打車并隨時報行程，住所偏僻的最后一段路必須開著視頻走。即便這樣，仍會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發(fā)生，有些事情防不勝防。

　　那次她按約走進一家高端社區(qū)，聽說那個社區(qū)不乏明星演員居住。接待她的是一名漂亮女士。按流程做完后女士很滿意，主動要求為她老公做一次芳香背部按摩。算一算加上背部按摩她這一單可以掙到三百多，俏俏心里還小小高興了一下。

　　上油，開背，身邊的小音箱釋放著裊裊的古琴曲，她轉(zhuǎn)頭四周，發(fā)現(xiàn)剛才還坐在后面沙發(fā)上刷手機的女主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退出了房間。然后下一秒，她突然感到一只冰涼的手在床側(cè)捏了她大腿一把。

　　俏俏“哎呀”一聲，立馬停下手中的工作，正色地對趴在床上的男人說：“大哥，我們出來做事，身上都有定位的，我們公司跟公安局都有聯(lián)網(wǎng)，大哥要是對我按摩不滿意可以換一個人來做。我們做的都是正規(guī)按摩！”

　　那個趴在床上的人安靜了一會兒，頭也沒抬，腦袋在按摩床洞里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剛才做夢了，你繼續(xù)！”

　　俏俏頓了一下，心想反正大白天的，話都說清楚了，他要敢胡來，我就敢跟他拼命。于是繼續(xù)一邊按一邊四處踅摸著周圍的物件，床頭不遠有一個置物架，上面放著幾件華麗的陶瓷花瓶，萬不得已，這花瓶可以拿來當(dāng)防身用具……

　　好在接下來全程那人沒有再不安分，俏俏用力在他身上左捏右掐，最后拍背時望著他的后脖頸咣咣咣幾下，拍得那人坐起來直咳嗽，倆眼神兒半天聚不到一塊兒去。

　　最后她按要求用酒精擦拭按摩床，收拾完所有走出那家大門后，向著關(guān)起的紅色實木門，狠狠地啐了兩口才算解了氣。

　　后來大會時，俏俏把這件事講給要好的幾個店長聽，歡笑怒罵之余，大家都分享了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有同事碰到過一個大媽，她在一邊給她按摩胸部，小她十多歲的男友在另一邊學(xué)著她邊揉搓邊插科打諢，那情景“惡心極了”。

　　還有的碰到過一個同性戀女孩，她一邊按摩一邊被那女的摸大腿，剛開始她還以為都是女孩子互相鬧著玩，直到對方摸到臀部捏了一把，她才意識到碰上了一個女同志。

　　一伙人打趣地問她后來怎樣，同事眼珠一瞪嘴一撇，“還能怎樣，繼續(xù)做唄，就當(dāng)不知道，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把我怎樣！”這幫在女人堆里混了多年的社會姐，都已經(jīng)練就了不到萬不得已雷打不動的本事。

　　“惡心是惡心了點兒，但是誰跟錢過不去？這樣的人更好加單，稍微一推都能至少加上一個單?！币粋€單至少多掙一兩百，拎著箱子大太陽底下地鐵公交的跑過去，這是值得的。

　　俏俏經(jīng)常碰到客戶做滿意了臨走前會送上一袋水果或者幾袋奶。有一次趕上例假，她實在難受，女顧客不僅沒怪她，還給她泡了紅糖水，把自己的一條褲子送她換上。為此俏俏特地在休息時買了水果過去，主動補了那次單子。這位客戶現(xiàn)在是她的虔誠追隨者，不僅自己定期做，還介紹了幾個顧客給她。

　　去年年底俏俏的老鄉(xiāng)給一家客戶做美容按摩，臨走時客戶直接把公司送的一盒紅酒送給她做過年禮物。老鄉(xiāng)是個大方的女孩，拿回來后分給了她一瓶，還嚷嚷著哪天姐妹聚餐時一起喝了。

　　前陣子因為和男朋友鬧別扭，老鄉(xiāng)在給顧客做護理時心不在焉，正好碰上的顧客是個經(jīng)常做護理的老客戶。剛開始顧客還委婉提醒她好好操作，沒想到性子火爆的老鄉(xiāng)竟然把顧客當(dāng)成了出氣筒。直接撂挑子不干了，把滿臉按摩霜的顧客獨自甩在家里。

　　接到投訴后，組長把活兒發(fā)給正在給孩子準備生日晚餐的俏俏，她只得放下菜鏟打車飛奔顧客家里，一邊安慰顧客，一邊接下剩下的護理。

　　好在顧客是個年輕的老主顧，牢騷發(fā)完聽說俏俏把孩子生日都放下趕過來救火，連連慨嘆不容易。不僅沒再生氣，走之前還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漫畫繪本送給孩子做禮物。

　　雖然成功化解了這場原本可能很嚴重的糾紛，但事后俏俏還是好好跟老鄉(xiāng)談了談。老鄉(xiāng)是俏俏介紹到平臺的，她不希望因為工作的問題連累自己更怕影響大家的感情。

　　老鄉(xiāng)不僅不感激俏俏上次救火，反而對組長的罰款意見很大，罵罵咧咧要自己找平臺加押金做店長，自己招聘自己干，直接甩開組長。俏俏勸半天也無濟于事，心想以后得離她遠點，這樣魯莽的人早晚得出事。

　　沒多久老鄉(xiāng)就招了兩個和她一樣的女孩子，三個人開會時毛毛炸炸的，搞的滿屋子人側(cè)目。

　　果然不到一個月，就出事了。她手底下一個老師因為臨時有事，讓另一個人去頂替，這是公司明令禁止的。即便這樣也沒解決問題反而雪上加霜。接班的老師沒有按訂單上的要求給客戶用指定的油，而是用了手里的另一個普通品牌的按摩霜，結(jié)果顧客臉上一下子過敏了。

　　這件事作為重要案例在全公司通報，老鄉(xiāng)和她的團隊全部下線不再錄用，她的那些押金和買的所有工具材料花了兩萬多全部打了水漂。

　　得知老鄉(xiāng)的事情，俏俏想約老鄉(xiāng)一起吃飯，正好我也在。一起聚一聚，讓我也幫忙勸勸她，“畢竟一起出來的，還是希望她好?！?/p>

　　俏俏忙了一下午做了滿桌子菜，老鄉(xiāng)最后還是沒來。俏俏心里有些不舒服，拿起手機給她發(fā)了個短信：“這個世界很公平，沒有人能隨意成功，只有踏踏實實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p>

　　那時候剛初中畢業(yè)，俏俏和老鄉(xiāng)一起跟著同學(xué)的姐姐走出湖北農(nóng)村，來到首都一個美容美發(fā)連鎖店做起了美容學(xué)徒。

　　小地方出來，沒文化沒見識，在大城市可選擇的余地太少。剛來時公司包吃住，學(xué)成后月工資一千五加提成，不過店里每個月要押五百，作為學(xué)費押金，干滿一年后一次性返還。

　　第一次走進首都，能有一個包吃包住的工作對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已經(jīng)很滿意了。幾個女孩互相約好，不忙的時候可以一起逛，故宮，頤和園……

　　一個月之后，幾個女孩被分到了不同的店，俏俏被分到了我們望京店，老鄉(xiāng)被分到勁松，還有的分到了牡丹園和五棵松。東西南北，距離都不近。美容業(yè)工作時間長，早上九點到店，如果有客人，下班往往不知道幾點了。每周只能休一天，還是倒在客人少的時候。

　　所以，除了剛開始新鮮的時候幾個人還擠時間約一約，后來各自有了朋友同事，幾乎很少再約了。

　　在望京店里，俏俏認識了做美發(fā)小工的老公。為了幫她提業(yè)績，不太懂專業(yè)的老公不厭其煩地跟顧客推銷她們的美容項目，被多位顧客投訴，一氣之下離開重新找了一家美發(fā)店。過了不久，兩人結(jié)婚，懷孕，后來她也離開那家店。

　　有了孩子之后，俏俏試著用結(jié)婚的彩禮錢在自己租住的電子城附近買菜的小巷子里開了家小美容院，雖然不再被人管，但是僅有一間房兩張床的小店接待的都是附近買菜的大媽大姐，她們精明又算計，原來上班時做一次近四百元的項目，她這里只收一百元還被嫌貴，每次都要多加幾次，后來辦的卡成了五六十元做一次。

　　為了節(jié)約成本，俏俏不得不想辦法縮減成本，不得不把好的產(chǎn)品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層次。即便這樣，每個季度除去開銷也掙不了多少錢。

　　一天傍晚下大雨，俏俏被困在美容店，百般無聊時，店里走進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進來問她有沒有特殊服務(wù)。俏俏一下子臉都紅了，手里立刻揣起美容桌上的修眉毛的小剪子，心想如果他敢撲過來就玩命往他臉上招呼。

　　醉漢比較識趣，看是走錯了地方就趕緊出去了。見他走遠了俏俏才把門鎖上，深一腳淺一腳的冒雨跑回了家。等到半夜老公下了班，她再也止不住委屈哭訴，之后，兩人決定關(guān)了店，想著又能自由還能照顧孩子，干脆跟著平臺干。

　　但是隨著疫情開始，平臺的單子就肉眼可見的減少。不管公司怎么宣傳，人們都對這種串門服務(wù)的老師心存顧慮，畢竟接觸的人太多，又是路上，又是不同的客戶家，怕在哪個環(huán)節(jié)出點什么問題。

　　好在老顧客都很仗義，不時從她這里下訂單買化妝品，小小的訂單積累出了每個月的房租，困難時期一點點熬過去。

　　老鄉(xiāng)里面有幾個今年沒再過來，聽說都在家相了對象，有縣城的，個個家底殷實。

　　“我們這行的女孩，一般嫁的都不錯。天天跟有錢人接觸，眼界也開闊，又懂得打扮，沒有不眼皮高的。但是我不喜歡那樣子，還是要靠自己。你看我雖然辛苦，但是心里很踏實。一起闖出的感情才扎實嘛?！鼻吻涡χe起來酒杯，廚房里老公還在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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