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樂m6官網登錄入口冒著6月的大雨，200多名溫州商鋪老板趕到了溫州國家科技大學，坐滿了一整間大教室。在這里，他們第一次見到了“官方”人員——抖音生活服務的十來個商務拓展員（簡稱BD）——雖然很多老板已經在抖音上做了兩年多生意。

　　這場遲來的商家培訓會激烈又隱秘：抖音一方的發(fā)言人有時不得不提高音量，因為現場人多；但可能擔心隔墻有耳，在講到一些重要的數據信息時，他們又壓低了聲音。

　　“現在正是打城市戰(zhàn)的關鍵時刻！”一家餐飲MCN公司創(chuàng)始人上臺發(fā)言說。“你要趁其他老板不愿意配合（抖音）的時候，抓緊配合！因為所有資源肯定優(yōu)先傾斜給早期愿意配合的商家的！”

　　可惜，激情暴富的氣氛很快被一位不速之客戳破。培訓會半程，一道人影突然從門后閃入，來人正是抖音生活服務的主要競爭對手，美團在溫州的城市經理。

　　抖音BD趕緊迎上去，詢問對方有何貴干，美團經理則故作輕松地笑笑：“沒什么，我也來聽聽課?！?/p>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不再說話，但目光瞟著觀眾席，似乎在告訴所有人，他會辨認在座的是否有“叛徒”。

　　這是中國互聯(lián)網眼下僅存戰(zhàn)場上的一個剪影。制與反制，抖音和美團，一家靠著大力出奇跡的流量與對人性的精通，一家靠著超強的管理手腕與地面鐵軍，打贏了各自領域里的一場場硬仗。

　　如今，兩位“必勝客”在本地生活的戰(zhàn)場上相遇，是這個態(tài)勢穩(wěn)固的行業(yè)多年未見的新故事。它不是過去那種十萬BD鐵軍的街頭巷尾之爭，而是兩家在經驗、能力、基因上差異巨大的巨頭之爭——是流量與鐵軍之爭。

　　當36氪研究這場特殊的戰(zhàn)爭時，我們把顯微鏡設置在了距離字節(jié)跳動總部大樓一千多公里之外的溫州。

　　溫州，是中國最富裕的省份之一里GDP位居倒數的城市，既上流又下沉；溫州，也是今年3月抖音生服劃分的“重點46城”之一，可卻在過去兩年半的時間里都沒有直營辦公室，既重要又不重要。

　　為了打贏本地生活這場仗，雙方都下過血本。一位接近抖音的人告訴36氪，抖音內部開會時提過一個非正式說法：2023年，本地生活業(yè)務虧掉了一百個億——雖然這個統(tǒng)計口徑相當模糊寬泛，包括人員工資、貨補支出，以及最重要的流量補貼折現。

　　數字聽起來有些嚇人，但跟美團曾經的損失比起來還是太小了。在抖音入局本地生活的這三年，美團市值一度較高點跌沒了2萬億人民幣。

　　但這場戰(zhàn)爭不同于互聯(lián)網時代的任何一場“激情血戰(zhàn)”。在字節(jié)整體“去肥增瘦”的大要求下，在美團減少虧損的核心目標下，在這個投資人普遍更在乎利潤的時代，兩家巨頭公司，罕見地展開了一場克制的戰(zhàn)爭。

　　當“克制”、“算賬”成為一場戰(zhàn)爭的特質時，抖音與美團的本地生活之戰(zhàn)，呈現出一種別樣面貌。而溫州的商家、服務商、BD們，見證了這一切。

　　這個20歲的年輕人此刻正在溫州讀大專，同時，他也是一名抖音服務商。和我們見面時，張堪梳著精致的油頭，左手常搓著串珠，右手常掐著煙，一天一包是常態(tài)。除了笑起來時臉上偶爾閃過一絲少年人的神色，他很少對外顯露他的真實年齡。

　　他的客戶大多是30-60歲之間的人，他稱呼他們?yōu)椤拔业睦习濉?。這些老板多來自餐飲、足浴、美容美發(fā)、汽修等各種行業(yè)。

　　每個溫州老板的辦公室里都有一張茶桌，跟張堪聊生意的時候，他們的手不停地煮水、添茶、倒茶，可以從對話開始一直忙活到結束。

　　被一肚子茶水撐得難受的張堪，一邊抽煙，一邊為老板們計算，怎么在抖音做營銷、投流，ROI可以做到多少，以及怎么規(guī)避抖音現階段的紅線。

　　對面的人大多深諳自己行業(yè)的門道，但對抖音的玩法卻不甚了解。但每個人都很確定，那里有大把的流量蛋糕等著他們去吃，只是需要這個20歲的小朋友領著自己坐到餐桌旁?，F在，生意不大的溫州老板們若想見這位大紅人一面，可難得很。

　　但張堪也不是一直這么受歡迎，至少在2021年還不是——那一年，抖音剛剛成立了專門拓展本地生活業(yè)務的“本地直營中心”，并在同城頁頂部上線了“吃喝玩樂”頻道。

　　一個流量和傳統(tǒng)地推發(fā)生碰撞的萌芽時期開始了，但溫州最初的抖音辦公室也是這么“碰撞”沒的。

　　“兩年半以前，抖音其實是有過溫州辦公室的，團隊最大的時候有300人。后來因為BD（客戶經理）集體貪污，辦公室被抖音一鍋端了。”一位溫州當地服務商說，然后就一直維持著這種空缺狀態(tài)。

　　那是一個市場還未被教育過的年代。抖音BD貪腐的方式，正是利用官方人員的身份撬動商戶上架抖音，再將他們轉手“賣”給服務商，從服務商那里收取“感謝費”。

　　率先看到流量商機的商戶急于上抖音，被BD中飽私囊?！爱敃r一個BD每月的工資，只是他們貪腐收益的零頭?！边@位溫州服務商說。

　　大一新生張堪也嗅到了賺錢的機會。他打開美團，把學校后門商業(yè)街所有只上架了美團的店名寫下來，一家家去做地推。

　　他打開抖音，指著上面流量還不錯的店鋪給老板們看，“只要2萬塊，我可以幫你做到這種效果”。

　　“不過當時很多商家對抖音團購還比較陌生，會直接擺擺手叫我出去。”張堪回憶說。

　　但緊接著的2022年，張堪的工作一下就好做了起來。倒不是他的銷售水平有多大提升，而是因為抖音在生活服務行業(yè)開啟了猛烈進攻。

　　2022年初，字節(jié)給本地生活業(yè)務定下的GMV目標，是500億元。而實際上，最終達成的成績是770億元。

　　也是這一年，抖音流量的魔力開始顯現。以往美團碾壓市場時，是靠十萬地推鐵軍流著汗吃下一家店、一條街、一座城的。字節(jié)靠流量，就能代替BD軍團完成他們的工作嗎？

　　精明、務實、能接受新事物，溫州人從不吝用這樣的名片自居。就像當年在工廠里量產熱銷款女裝和皮鞋一樣，溫州人保持著復制速度。

　　一開始，只是溫州五馬街“酸奶花”門前排長龍的視頻上了抖音同城熱門，很快，愿意交2萬元加盟費的人就攻陷了老板的抖音私信。三個月之后，它的100多家加盟店就開遍了全溫州市的縣城鄉(xiāng)鎮(zhèn)。

　　這時候，張堪再去店里，就能喝上老板主動提供的茶水了。在接下來的兩年里，通過幫這些老板們上架抖音商鋪、拍視頻、做直播、搞團購，張堪每年都能經手上千萬GMV。

　　溫州小市場，也是全國大市場的縮影。這是一場看似實力懸殊的戰(zhàn)爭——美團在溫州好像有著不可動搖的基礎，就像它在中國的任何一個地級市一樣，養(yǎng)著一支上百人的駐地團隊，覆蓋幾乎所有的餐廳、美甲店、足浴店和理發(fā)廳。而抖音在今年4月之前，連溫州辦公室都沒有。

　　但是與大都市不同，下沉市場的情況要復雜得多。在溫州周邊縣城里，多的是從沒用過美團的中老年人，但卻很難找到一部沒裝抖音的手機。

　　攻打下沉市場，對字節(jié)來說簡直是開卷考試。一位字節(jié)員工稱，今年春節(jié)，她曾擔心已經70多歲的母親患上“網癮”——母親每天要刷抖音近十個小時，其中有一半的時間都在上面某保健品的官方店里聽直播、答題，然后領取兩三塊錢的現金紅包。

　　最近，張堪在小飯館里吃飯的時候，不止一次地被鄰桌的阿姨叔叔遞過手機來，請他教自己買團購券。他們在同一家飯店里吃飯幾年，還是第一次發(fā)現買團購能省下三四塊錢。

　　當然，要拿下溫州老板，只靠流量還不夠，還要有真金白銀。從抽傭的第一天起，抖音就向老板們提出了遠低于美團的傭金抽點——以餐飲為例，美團抽傭5-10%，抖音則只抽2.5%。

　　平臺的紅利，也是個人的紅利。溫州沒有辦公室的時間里，這也是杭州、寧波甚至安徽的字節(jié)BD們的“共有資產”。每當完成KPI有壓力了，周邊城市的BD們就坐高鐵來溫州，收割一批新店再回去。

　　在這里，幾乎沒費一兵一卒，抖音完成了對美團本地生活的一場奇襲。一位扎根溫州多年的服務商告訴36氪，抖音入局本地生活的這五年，在溫州及其下沉縣市，至少有1/3以上的門店已經加入了抖音——而且是在字節(jié)連一名溫州BD都沒有的前提下。

　　但只靠流量，沒有官方BD的弊端終會顯現——當商家為惡意退單發(fā)愁時、為調整價格煩躁時、為扯不清楚的差評光火時，他們去找誰呢？

　　他們只能去找像張堪這樣的人。“為什么抖音愿意干本地生活？因為下面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愿意幫它去干?！睆埧罢f，他就像“不領工資的字節(jié)員工”。

　　但在美團的生態(tài)里，即使在溫州這樣的小城，美團也通常有一支上百人的穩(wěn)定團隊——每個片區(qū)責任到人。負責萬達廣場的美團BD，每天就像保安一樣在萬達里轉。商家要調整套餐、上架服務，所有事情都能立刻找到人。

　　如果一家店鋪的玻璃門上貼出了轉讓廣告，美團BD立刻會把消息錄入到系統(tǒng)中。等新店接手，開始裝修時，美團所有部門經理基本都來過店里了。

　　外賣部、團購部、進貨部、美團收銀甚至美團充電寶，所有事都有專人安排清楚。等老板電話通知裝修完畢，這家店就會立刻在美團上出現。

　　在這樣密不透風的網格之下，服務商的生存空間被壓縮了。但抖音不一樣，正因為它的松散，才給了其他人上桌吃飯的機會。

　　去年年中，張堪發(fā)現溫州很多美團商家密集地在抖音上架，一通打聽后發(fā)現，原來是一個美團服務商用自己老婆的身份證重新搞了張營業(yè)執(zhí)照，在辦公室隔壁又租了一間屋，同時做起了抖音的生意。

　　左手倒右手，把美團客戶簽到抖音，又賺一遍錢。“溫州人會站在真金白銀這一邊?！币晃粡拿缊F轉型抖音服務商的本地人說。

　　鉆空子也要吃上這口紅利的人不在少數。在抖音的放任下，服務商一度呈現泛濫成災的局面。

　　一位離職了的抖音杭州BD記得，抖音開放第一批服務商時，規(guī)則卡得很嚴，先選拔，再幾輪面試，還要看資源。但從2022年5月起，抖音大幅放松標準，“只要能繳納10萬保證金，基本就能獲得一個資格”。

　　去年4月，抖音官方公布數據顯示，服務商正以月環(huán)比超過20%的增速快速發(fā)展，承接的交易規(guī)模每月增速超過30%。

　　他們指的是沒有資質，只能“掛靠”在服務商之下，向商家提供服務的小公司。在溫州，這些“二代”通常以當地的探店達人為主。

　　“其實我很不支持達人去做服務商的，他們雖然有流量，但不了解運營。但商家并不懂這些，他們以為只要找一個達人，就能把店扶起來?！惫氐险f。

　　郭特迪是千千惠溫州城市站點負責人，也是公司在溫州的第一名員工。千千惠是首批入駐抖音的本地生活服務商之一，在全國合作過數十萬商家，打造過超千個GMV過百萬的案例。

　　但現實是，在溫州周邊村鎮(zhèn)，普遍都是“二代”在教商家做抖音?！昂芏嚅_小店的老板不懂什么是二代，也不懂ROI，他們是憑經驗在做生意”，張堪說。

　　“二代”的產生和泛濫，某種程度上說，也是抖音“放任”的結果。即使他們帶來的，并不一定都是增長和蜜糖。

　　張堪接收過一個案子，一位眼鏡店老板娘找他幫忙做營銷。他發(fā)現，老板娘的上一個“二代”服務商跟她簽了高達35%的傭金協(xié)議。理由是，眼鏡屬于暴利行業(yè)，所以理應收得如此高。

　　等老板娘發(fā)現賬不對勁時，又做出了本能但致命的反應——引導消費者集體退貨退款。最終，因為退費率太高，引發(fā)平臺關注，在抖音的系統(tǒng)中被降權。當張堪接手時，這家眼鏡店已經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

　　服務商和“二代”，還差點毀了抖音的公信力——有服務商拿到抖音發(fā)的牌照之后，堂而皇之地去開“二代”招商會，一場入賬100多萬，然后卷款跑路。二代們損失了錢，抖音選拔服務商的能力也被質疑。

　　真實的傷害出現時，差不多也到了秋風掃落葉的時候。抖音這才伸出平衡之手，撥弄起服務商的生存與死亡。

　　去年5月，抖音開始打擊“二代”。平臺發(fā)布公告，服務商招募二級代理商屬于違規(guī)行為，平臺有權扣除保證金，并永不再合作。

　　一個月后，抖音又將服務商自主入駐模式，改成了定向邀約入駐模式。并開始大面積清退服務商，以及對剩余服務商進行更加嚴格的管控。

　　但在互聯(lián)網公司光輝熠熠的大樓之外，現實世界也有自己的運行規(guī)則。36氪發(fā)現，在溫州的下沉縣城之中，二代服務商仍然大量存在。這也是市場選擇的結果。

　　溫州共轄4個區(qū)、5個縣，代管3個縣級市。在信息依舊不對等的小縣城里，老板們非常需要有人跟自己手把手地解決問題。大到上架店鋪、運營賬號，小到找達人、剪視頻、開直播，每一個都是新問題。

　　美團的做法是，直接招募當地員工。他們平常不需要來主城區(qū)的辦公室，只需解決好縣城的問題就可以了。而抖音員工，顯然還沒下沉到那個程度。

　　下沉市場的小氣候，也在尋求與抖音大生態(tài)的微妙和諧——做抖音，要用自己人，用出現問題十分鐘內就能上門的人。

　　本地保護思維，亙古有之，這是抖音也沒辦法解決的難題。在抖音建立像美團那樣的高密度團隊布控之前，二代就不可能消失。

　　但在激烈的競爭下，這些服務商和“二代”像無數把尖刀，插入美團的網眼之中。在他們“一張嘴，兩條腿”的地推下，2023年3月，久謙中臺數據顯示，抖音商家與美團的重合度已達到87%。

　　不過，免費的員工，也會領隱形的工資。一位抖音溫州員工最近發(fā)現，他們偶爾會被老板們拒之門外，原因是很多“二代”服務商一直自稱“抖音官方BD”來與老板談生意——先來后到之下，正經的官方人員反而成了“騙子”。

　　直到今天，抖音仍在償還這些“不領工資的員工”的人情債。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局面，也是巨頭與螻蟻之間恩怨交織的因果。

　　在美團去年Q4電話會議上，美團高管表示，從2023年四季度開始，公司在全國范圍內擴展了直營模式，取代了低線城市之前的代理運營。美團在下沉市場擺出了陣勢。

　　“直營模式最重要的優(yōu)勢，在于高效，和精準的成本控制?！庇昊鹫f。因為在加盟模式中，幾乎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中間商和服務商都有貪腐的空間——抖音所遇到的問題，也證實了這一點。

　　雨火是一位在美團工作多年的老員工，他見證了美團與餓了么、百度外賣等對手的戰(zhàn)爭。

　　在低線城市擴展直營，美團加強了排兵布陣。同時，主將也換上了“能征善戰(zhàn)”的王莆中。今年4月，王莆中出任核心本地商業(yè)CEO。雨火說，美團內部共識是，王莆中“特別能打仗”。

　　在美團，有一個專門設定員工KPI的核心團隊，每個月的最后一周，他們會設定員工下個月的KPI。也就是說，BD們的工作重心每月調整，競爭最激烈的時候，甚至一周調整一次。

　　每個美團BD手里都有一份名單，包括沒在任何平臺上線的商家、只在抖音店獨家上線的商家，以及既有美團店也有抖音店的商家。

　　BD們的工作，就是“讓未上線的上線、讓抖音獨家的店也開上美團、讓既有抖音又有美團的店成為美團獨家”。每個月，都有一定數量的店鋪必須完成轉化，否則收入就受影響。

　　在美團不斷升高的標準下，BD們的壓力非常大?！氨热缯f，你這個月完成50%的上線%甚至更高?！庇昊鹫f。leader們不會管你是去軟磨硬泡，還是想盡一切辦法去爭取商家，總之你要么達標，要么走人。

　　給商家送禮物、去店里干活、幫店鋪刷好評，都是不足為奇的操作。對待特別難搞的店家，美團BD們偶爾也會有一些非常規(guī)的手段。

　　有的BD會給商家傳遞假消息，“有內部消息，抖音下個月就不補貼了，現在上線美團還能得到扶持，但僅限于這個月”。有時候，甚至還會搞搞“無間道”，比如買通一兩個抖音的人，真的去給老板確認謠言，甚至一起給老板制造麻煩。

　　小兵在前線拼刺刀，主將在帳房撥銀兩。不喜歡打補貼的美團，也曾花出真金白銀。

　　美團的士兵在去年冬季曾發(fā)起集中反攻。在洗浴行業(yè)迎來一年一度旺季的時期，美團BD挨家挨戶敲門，向足浴店的老板們提出了略顯夸張的傭金減免優(yōu)惠。

　　郭特迪的客戶心動了，希望關掉抖音店，即使這意味著違約——對郭特迪來說，這意味著前期所做的努力全部要打水漂了。

　　“我只能尊重商家的意思。”郭特迪說。也有老板在上線美團之后，發(fā)現客流量達不到預期，回頭再來找抖音服務商的。郭特迪也會重新再接待他們。

　　張堪一個開足浴店的小客戶，此前只上架了美團，單月營業(yè)額也就2萬元而已。張堪接手的第一個月，這家店在抖音做了12萬GMV。

　　但緊接著第二個月，美團的BD找到老板，希望他轉為美團“官方直營”，并承諾更高的流量扶持。

　　美團的熱情出乎張堪意料。在他的經驗中，這種規(guī)模的小店，美團應該是不太能看得上的。但非常時期非常手段，他們就這樣搶走了他的一個客戶。

　　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許多既有美團店，又有抖音店的小商家，第一次獲得了跟美團談條件的資格。

　　溫州的老板們也聽說，美團今年搞架構調整，把到店與到家（外賣）業(yè)務整合到了一起——如果說到店業(yè)務靠的是十萬地推鐵軍，那到家業(yè)務的底子則是700萬外賣員，壁壘更高。老板們也討論過，這種綁定未來會不會讓美團更有談判籌碼？但一時半會兒間，他們還沒感覺到強烈的變化。

　　在這場“尖刀對鐵網”的戰(zhàn)爭之中，商戶成為了掌握話語權的一方，而抖音和美團就像兩個費盡心機的求愛者，一方稍有差池，就會讓愛人落入對方的懷抱。

　　這天，溫州鹿城區(qū)最繁華的車站大道上開了一間新辦公室，十來個口音相近的外地人擠了進來。他們來自江浙滬皖其他城市的抖音本地生活團隊，新身份是“抖音駐溫州BD”。

　　一是薪資由績效改為提成，BD們要想賺錢，就要創(chuàng)造GMV的增量；二是架構調整被落實下來，BD們不能跨區(qū)找業(yè)績了，要在被圈定的區(qū)域里，盡可能創(chuàng)造價值。

　　震蕩一路傳導下來，原本在杭州擔任餐飲行業(yè)商圈城市負責人的曹恒明即刻走馬上任，接手抖音溫州市場。作為被浦燕子重點畫圈的46城之一，溫州終于又有了自己的直營辦公室。

　　浦燕子對這46座城期望極高——去年11月，接替朱時雨執(zhí)掌字節(jié)生活服務部門之后，她將2024年的GMV目標從5000億提高到了6000億。

　　張堪愣愣地站在溫州字節(jié)辦公室的門前，那里連一塊門牌也沒有，簡直像一家“皮包公司”——所有人都忙著跑來跑去，打電話，整理資料，沒人顧得上操心這點事。

　　在這間不大的辦公室里，電話聲此起彼伏，電話那一頭，老板們因為在抖音上的無端差評正向一名員工大發(fā)牢騷，也有老板因為懷疑店鋪被“限流”而來興師問罪。

　　最近，張堪偶爾也會接到BD主動打來的電話，邀請他去辦公室“玩”——但那通常是溫州BD團隊與其他城市限時比拼GMV業(yè)績的“PK賽”舉辦的時候。

　　張堪明白，BD們希望他動員商戶擴大投入，買買流量，把GMV做得更高。每回PK賽，都是BD們沖業(yè)績、拿獎金的關鍵時刻，大家通常忙到晚上十一二點鐘方休。誰有能力為溫州帶來更高的GMV，誰就是溫州BD最想見的人。

　　但到目前為止，大部分的溫州本地老板們從不投流。就算投，最多也就200塊。正因如此，去年，張堪幾乎所有餐飲客戶老板的投流ROI都在1:50以上。

　　在抖音，這個數據足以令電商老板們嘆息落淚。要知道，如今抖音電商行業(yè)的共識是，如果沒有千萬元投流預算，就干脆不要入局。

　　本地生活與電商行業(yè)有著完全不同的投流邏輯——一家餐廳的承載能力是有限的，而一家服裝廠的生產能力是無限的，所以餐廳老板無需大量投流獲取更多訂單，他只要讓附近三公里的人看到視頻，來把今天的二十張桌子坐滿就可以了。

　　生活服務，正以一種看起來非常“不字節(jié)”的模式在內部運行——重人員投入，多流量傾斜，但利潤率又低。

　　那么，字節(jié)對不賺錢的忍耐度有多低？一位內部人士告訴36氪，生活服務部門各層級的leader，也越來越操心“賺錢”這件事。在會議上，leader們越來越多地強調“GMV”、“新開”、“吃苦”這些詞匯，穿插著“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自己提離職”的威脅。

　　焦慮源于一個很現實的原因——同樣的流量，如果分給電商部門，就能為公司帶來更多的收入。但現在生活服務業(yè)務拿著流量，卻在賠錢。

　　2024年，擅長商業(yè)化的浦燕子上臺，標志著抖音要逐漸收回它的慷慨——至少對大部分店家來說是這樣。雖然自然流量的扶持還在繼續(xù)，但抖音更加傾向于把流量分配給頭部的商家——連鎖大店家，才有投大額廣告費的預算。

　　群狼們也逐漸被戴上嘴套。4月，杭州與溫州的BD們，被要求每人最多掌握250家商戶，這證明推高GMV成為了比拓新優(yōu)先級更高的工作。

　　最近，溫州這個剛組建的小團隊PK賽的成績還不錯。他們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去攻克美特斯邦威在溫州的分店，請他們上架抖音團購，并成功在2天內干出了1000萬GMV。

　　近場零售是抖音開辟的“以己之長，攻彼之短”的新戰(zhàn)場。服裝店、箱包皮具店、鐘表店、汽車配件店……這些美團的非核心品類，目前是抖音溫州團隊重點攻克的對象。

　　4月中旬，溫州BD和服務商們在朋友圈中大量發(fā)帖，招募這些類目的商戶開通抖音店鋪。以往被美團排在“其他”類目里的商家，終于也等到了被重視的一天。

　　美團不是一家喜歡打補貼的公司，雨火說，“但是美團更不喜歡輸”。所以，當抖音向商家開出更低傭金時，美團會跟隨降傭金；而當抖音強調利潤時，美團也會抓住機會，立刻縮減補貼。今年一季度，美團138.9億的營銷開支，盡管仍同比大漲33.6%，但環(huán)比卻下降了16.8%，遠低于市場預期的160億元。

　　拉鋸接替了奇襲，低價戰(zhàn)爭逐漸消停，兩家各有攻守。據《晚點LatePost》消息，2024年一季度，抖音生活服務銷售額超 1000 億，但未縮小與美團到店業(yè)務的差距。半年來，雙方的市場份額保持著1:2的態(tài)勢——在溫州和全國都是如此。

　　反映在股價上，雖然美團一度在抖音入局后跌走了兩萬億市值，但今年春節(jié)以來，美團股價漲幅已經達到了95%。不少人認為，“投資人判斷美團守住了陣地，最難的時候已經結束了”。

　　但商家們還是很懷念那短暫的、硝煙彌漫的日子，那是他們過去五年來最好的日子。一家曾經被美團“策反”，下架了抖音外賣的商戶，非常期待字節(jié)買下餓了么的那一天。雖然這個傳言多次傳出，又多次被官方否認。

　　“如果抖音的到店團購業(yè)務，能重現它當年在電商領域的成功，那字節(jié)有什么理由不去買下餓了么，把到家（外賣）業(yè)務也吃下來呢？”商戶老板相信，對決還遠未到終局。

　　當然，這只是一個漫無邊際的遐想——在苛求投入產出比的今天，巨頭們也很難再去放任無序的并購和補貼。

　　十年前那種不死不休的補貼大戰(zhàn)很難再發(fā)生，漫長的較勁、算賬和克制近在眼前。

　　高潮與低潮交替，商業(yè)社會有自己的運行周期。當我們離開溫州時，一些老板正興致勃勃地研究小紅書和微信視頻號。因為他們聽說，這兩家平臺也有意加入本地生活的戰(zhàn)局。小紅書的BD3月還在溫州開了第一次宣講會，吸引來了許多想做女性市場的休娛、理發(fā)、醫(yī)美店老板。